金刀剃下娘生发,
除却尘劳不净身,
圆顶方袍僧相现,
法王座下大丈夫。
宁铂
末学很庆幸地知道出家后宁铂的一些情况,本来这个帖子是要跟在菩提心师兄有关于宁铂的那个帖子下的,但是末学写完后发现拉拉杂杂地写了一两千字,就另外贴出来了。起初担心在他再次“走红”之后讲出这些来有哗众取宠之虞,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一吐为快,贴出来以飨关心宁铂的诸位师兄大德。由于对出家蓄谋已久,03年7月末学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苏州西园寺,打算在那里找到最终归宿。也就是在那一段时间,末学有幸结识了静慧法师。当时,并不知道他就是宁铂,在这之前,末学也不知道有关于宁铂的事。
只要住到寺庙里或者出家,哪怕以前有过再荣耀的历史或显赫的社会地位,真发心修行者,也不愿再向旁人说起。
因此,关于净慧法师出家前的情况,末学是零星地听别人说起过一些,只知道他出家前是中国科大的教授,出家后,家里人两次找到寺庙里来,他都躲过不见。别的,就不知道了。在西园寺,大家最敬重的几位法师是济群法师、净慧法师、妙中法师。另外,还有一位年轻的、也叫净慧的法师,末学也十分敬重,这是因为他们日常的学识修行都是大家的楷模。
济群法师大家都知道,末学就不说了,剩下的几位,都是因为自身的修行功夫而得到大家的尊敬。 也就是说,他们平时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有德有行者,自然能得到大家的尊敬和爱戴。
净慧法师就是这样一位法师。
净慧法师从不接受居士的顶礼,只要你朝他顶礼,他会立刻跪在地上还礼。另外,他当时还只是沙弥,并没有受比丘戒。在寺庙里,“沙弥”是最普通的“基层常住”,寺庙里的规矩很多,但他就甘愿做一个沙弥。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能持好沙弥戒就很不错了。
当时,在寺庙里,末学的一个居士朋友,经常去净慧法师的寮房闲聊。从寺庙里出来好几年后,他还在念念不忘地,经常给末学提起净慧法师的修学和人品。
他说,和净慧法师聊天时,如果讲到他比较推崇的观点时,他会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着佛经,给你看经书上的论述。他捧经书的姿势,恭敬到极致,一点也不介意对面是一个没有出家的、只有20来岁的小居士。此时,他的眼睛里,会流露出孩子般的纯净的稚气,但那份恭敬、虔诚和谦卑,令朋友每次说起,都唏嘘不已。
净慧法师是不穿鞋的,就光脚在地上走。后来,天气冷了,大家穿着内衣都冷,但他还是赤脚,一身单衣。后来,他的脚上长出冻疮来,嘴唇时常冻得发紫,仍然没有见他多穿一件衣服。 净慧法师一直想去云南学习南传佛教,有次,他去了西双版纳,但由于机缘未成熟,不久,他又回到了西园。末学想,他的这种苦修精神,或许和他的行者气质有关吧。 关于净慧法师,末学记忆深刻的一件事,是在吃饭的时候发生的。
我们刚进寺庙的居士,一般都是发心“行堂”的,也就是吃饭时候给大家打饭。净慧法师有段时间吃饭,喜欢用一个大钵,饭啊菜啊的,就都打到里面。寺庙里吃饭前,都要念一些咒语的,比如供养咒什么的,反正有那么大概十来分钟,一直合掌念诵。这时候,行堂的人就拎着饭菜,在斋堂里来回穿梭着给大家打饭。有次,我拎着一桶米饭,在给净慧法师打饭时,一不小心把一团饭团掉地上了,虽然饭团不大,但我当时很尴尬。
大家知道,在寺庙里吃饭是很节约粮食的,一点也不能浪费。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打饭却把米饭打到地上去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净慧法师坐在最前排,而我十分恭敬的大和尚,也就是我的皈依师父,就在几米外的座位上,看着我这个笨拙的举动呢。
我在犹豫着,要不要把饭团捡起来、装到口袋里去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净慧法师毫不迟疑地弯下腰去,把那个饭团捡起来了,放到了嘴巴里,吞咽下去了。
当时的我,羞愧万分,我虽然装作毫不在意地继续给大家打饭,但我的心情,象海水一样翻腾着。
从这以后,我吃饭时发自内心地节省每一粒米,即使别人有饭菜不小心掉到了桌子上,也会夹起来送到嘴里。
离开寺庙后,这个习惯一直保持,虽然别人的目光很惊诧,但我这一生都会这样了! 由于末学业障深重,在寺庙里生活将近半年后,出家的理想破灭,最终离开了寺庙。再次听到净慧法师的消息,是在2006年了,就是喜欢和净慧法师闲聊的那个居士朋友。
他告诉我,这位净慧法师,就是被冠以“中国第一神童”之称的宁铂!并在网上搜了宁铂的照片给我,我也才知道:宁铂,就是净慧法师!
朋友告诉我,净慧法师也已离开西园,
2011年6月10日
去年暑假,我去某地佛学院学习梵文,下午由云海法师教授南传佛教内观修行方法初阶。但我对内观修行没有兴趣,所以只听了每次课堂授课,打坐的时候我则悄悄溜掉了。每日过堂(用餐)时,他就坐在我对面,他用餐举止如仪,令人赞叹,只是每次都吃得特别慢,在其他僧人回向时,他才匆匆跟上。课余和那里的佛学生闲聊,他们说云海法师20岁不到就是大学讲师,出家后精通巴利文,恪守南传佛教清规,日中一食。我才恍然大悟,追问他是不是就是中科大神童宁铂,他们笑而不答。(早些年我得到的消息是宁铂曾在苏州西园寺)我从来没想到我会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和我少年时的偶像见面,当时什么感觉都有,崇拜,感动,震撼。如今世人大多以得名、得利来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撇开这些,对于宁铂、王小能、释大安,乃至释明奘、释明海、释衍真,从少年神童、名校大学生、学者到如今的人天师表,法门龙象,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2011-5-25
最近有幸参加一项调研,参访了江南几个佛学院校,感受很多,一言难尽,先从第一站宝峰禅院谈起吧。宝峰禅院是江西省佛学院所在,执行院长是衍真法师。衍真法师大概三十多岁,瘦瘦的,举止从容,言谈淡定。他提到,老和尚(一诚老)办学强调要禅修,毕竟江西禅宗在历史上有着非同寻常的辉煌。佛学院围绕禅修进行教学,在开设课程时设立如童蒙止观、禅林宝训等内容。在下午课程结束之后,每天打坐一枝香(多长时间?),冬夏两个禅七。但是,衍真法师很坦白的说,效果并不理想。他说,传统的参话头不知该如何下手,疑情发不起来,往往一两年什么受用也没有。实修体验不够,理路也不清楚。于是打算开一条新的学习路线,从阿毗达磨和清净道论入手,经尝试觉得有非常良好的效果。阿毗达磨对于蕴处界的剖析非常清晰具体,他认为应该列为佛学的必修。之所以要注重禅修,除了继承前辈的意愿,衍真师还另有用意。他认为之所以有些僧众信心不定,是因为他们没有从佛法中得到真正的受用。如果通过禅修得到内在体验,会坚定信心。对于佛学院教学的发展,宝峰禅寺的一位法师提出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见解:设立全国性佛教教学资源共享计划。譬如教学相关的文档、图片和ppt等,都可以分门别类上传到佛协统一的空间之上,而各个使用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进行选择、修改。这样既避免了教材的杂乱无章,又可以照顾到各地学者、教师的实际需要。他提出的实际上是一个佛教教学wiki,理念不可谓不先进。但是指望佛协,恐怕有点够呛,因为佛协至今连个静态页面都没有。衍真法师借助南传经典契入学修,无疑是个非常有特色的路线,我后来在庐山黄龙寺见到一位居士也正在学习南传禅法。但是此禅非彼禅,无论天台止观还是阿毗达磨禅数,都与江西传统上的禅宗相去甚远。如此路线,似乎与老和尚期许不合。后驱车离去途中才得知,衍真师是北大93社会学系毕业的,跟我还是校友呢。而那位教阿毗达磨的云海法师,就是我小时候的偶像神童宁铂。
注:净慧法师,云海法师,宁铂
还有许多零碎的事情,从西园出来后我曾告诉过一个朋友,他后来写了篇文章,我把它附在后面,此处就不再赘述。那时我曾听演如法师说过他是神童,但我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对那段历史并不了解,所以也没怎么在意。再说一个人的往昔如何,并不代表他的现在。
大约过了三年,我在南方周末上看到一篇写宁铂的文章,那篇大概是转载最多的吧?作者貌似公正的笔调间有种说不出的沾沾自喜,又充分发扬了狗仔的恶俗精神,说“宁铂个子矮小,对女性缺乏吸引力”,“因一件小事离家出走半月”,又前妻如何如何,不知道他是真采访当事人了还是自己意淫,这就近与卑劣了。又在一个电视台上看了关于宁铂的系列片,说当时如何轰动,问了下父母,没想到他们对宁铂特熟悉,“那个和国家总理下棋的神童?”,我觉得很吃惊,因为我老家在山东一个特偏僻的小镇上,父母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在那生活了近五十年,几乎从没离开过,又都初中毕业。他们能知道,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记得,我可以想象当年那种一举成名天下闻的盛况。闲时我想起在西园时碰到的宁铂,他是那么的谦和淡泊,他到底找到了什么?
再次见到宁铂已是六年之后了,我从苏州搬到上海,在这儿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已饱尝世态炎凉,突然觉得生命一天天这么下去没什么意思,读了几本汉译的南传佛教经典,于是又找回信仰,去江西一个禅院参加巴利语培训。那儿三面环山,离最近的城市也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来的第二天我在佛学院三楼的图书馆门前碰到了宁铂,他拿着把蒲扇从房间里出来,依然神采奕奕的,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我上去打招呼,他也很开心,说看着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来学习巴利语的一共三十多个人吧,天南海北,有教师、心理学家、海员、瑜珈教练、公务员、大学生等等,巴利语课程安排在上午,大和尚(八十年代北京大学的风云人物,我想以后好好写下他)非常慈悲,又在下午安排了两节阿毗达摩的课,从两点到三点半,授课者即为宁铂。我在西园时听过他讲慈梵住,关于如何修习慈心,非常生动活泼。阿毗达摩这么繁琐的学问,不知道他会怎么讲?
下午上课的时候,不大的教室里座无虚席,宁铂拎着台笔记本电脑进来,接上投影仪后,他环顾了下,突然跪下来,向听众恭敬地顶礼三次,估计是里面有出家人的缘故。我们都站起合掌,气氛变得异常庄严。宁铂讲课语速很快,他知识渊博,对当代心理学、哲学似乎都有研究,会把阿毗达摩的一些名相跟它们比照,让我们对其的理解更深刻透彻些。而且他从不看笔记,引用一些资料时就直接告诉你在哪本书第几章第几页,让你自己回去找着看。我有时会走神,我记得曾看过他那张流传最广小时侯的黑白照片,坐在一间书房里笑得特灿烂,我尝试着从这个面色白净、表情平和的中年人身上找他过去的影子,眼睛一点也没有变。下课时他同样会顶礼三次。
然后最愉快的时光到了,我们一群人围住他问问题,从三点半一直问到吃晚饭,才依依不舍地走开。有时外面扫地的阿姨、厨房里烧锅的师傅也进来,问家里的小孩老上网打游戏,怎么去管教,无意间打死蚊子算不算杀生,女儿离婚了情绪低落该如何劝她,太阳一落山就头疼是怎么回事,几乎什么都问,宁铂很耐心地一个个予以解答。他谈事情时有个特点,针对性强,很直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不会给你含糊着或者打什么伏笔,也不会像一些五灯会元里的高人给你说喝茶去等莫名其妙的话。比如有个师兄说他认识一气功师,宣扬自己有他心通,能猜透别人在想什么,他很是景仰。宁铂马上说“现在有种人就是无耻,到处招摇撞骗,你再碰到你就让他猜你在想什么?他猜不到你就打他屁股!”然后又解释了按照经典记载他心通怎么才可以修来,要修四禅八定、修十遍,还要能自由自在地从一个境界跳到另一个境界,这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当今社会几乎不可能成就。
偶尔他会不经意透露些自己的事。比如以前他曾学道,辟谷二十五天,光喝水不吃饭,还曾用气功洗肠,宁铂说这是以前没学佛时干得傻事,净搞一些怪力乱神了。他提到过在云南西双版纳时住在一个茅草房里,除了他外,里面还住了一对蝎子,一对老鼠,还有一大群蚂蚁,和蝎子老鼠倒相安无事,就是蚂蚁比较烦人,夜里睡觉时老爬到耳朵里去。森林里有好多毒蛇,他一个师兄夜里去厕所大便,一抬头眼镜蛇就在脸前挂着。
有的还单独约他谈,不是有的,那短短一个月学习时间,是几乎每个人都单独了,也不只是谈佛法修行,还有生活中的一些困扰已久的烦恼,感情问题、心理问题、去哪儿出家的问题,甚至包括身体疾病,肾虚胃溃疡偏头痛,因为他对中医很精通。宁铂总是很客气地预定好时间,通常一谈就是几个小时。哪怕再忙,宁铂也从来没有拒绝过谁。在宿舍里我们聚在一块儿经常会争论些问题,有时会争得面红耳赤,要打起来,然后有人提议:去找宁老师!!大家就都不吱声了。
他住在三楼,门前的栏杆上摆了盆兰花,背阴的房间铺着淡黄色的地砖,依然非常干净整洁,硬板床、写字台、几张椅子、一个书架,上面摆了很多医学词典,唯一的现代化装置就是他那个又大又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笔记本电脑。夜里很晚时,我热得睡不着出来在庭院里散步,常看到他那窗口依然亮着灯。
因为家里有事我要提前回去,我想去找一下宁铂,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人生充满了不确定,而他又行踪无定,或许这一世见不着了。我先拟了几个问题,其实我最想问得就是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又找到了什么?会安心过这种清苦、俭朴的日子?可以看出来,他没有什么钱。他每个周末都要去南昌,一大早就坐公交车出发,转几趟车,据说是帮人做心理咨询,可都是义务的,从来不收取任何费用。尽管我隐约意识到,这些问题没必要问了,我只不过想去证实下自己的猜测而已。有什么会比追寻内心的宁静更重要呢?求仁得仁,又何怨乎?真正的幸福不一定和我认为重要的那些东西有关。宁铂脸上始终有一种超然、愉悦、平静的表情,这不可能是装出来的。那天我问了个很冒昧的问题,外界对您的猜测和争论这么多,可我从来没看到过您的任何辩解?您是有什么障碍吗?宁铂低着头沉思了会,叹了口气,说辩解什么呢?随他们去吧。他们连我哪儿出家都搞不清楚。我明明是在西双版纳,非得说我在五台山,其他就可想而知了。我说老师您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宁铂突然微笑了,他盯着我,啊,这不挺好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宁铂关心的是那些生活中苦苦挣扎的小人物,但换个角度想,也许这些人才是最值得去帮助的,因为太平凡太琐屑太不值一提,所以无人重视,他们心灵上的痛苦和悲伤才会更深切。对于宁铂的佛学修为,我不能猜测太多,这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我只能这么说,如果你坚持认为神童成功的唯一标准是长大后到美国留学做微软副总裁或者造核弹,那我除了对你的头脑表示同情外,别无可谈;可如果你觉得生命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或许这种可能性更为深广、更有价值、更有益于增进幸福,更值得像宁铂那样的在智力上的佼佼者去追求,那我想和你握握手。